現代化講求的是人要尋求外擴的改變模式，而如果人與鄉(xiāng)村的黏性一直保持不變，那就是傳統(tǒng)社會。改革開放之后，“農一代”們可以選擇離開村莊、在城市里打工、賺錢、看看外面的世界。他們可以換一個活法，也有了更多途徑和機會改變自己和家庭，也就是“可能性邊界”擴大了。

應該充分認識到“農一代”一整代人對整個中國現代化的貢獻。如果他在城里工作了大半輩子，他的家庭也在城市里延續(xù)，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個留在城里的機會，供他們自主選擇，而不是讓他們覺得自己只有回去的命運。

相比“農一代”，“農二代”很多是80后，其中一些十幾歲就來城里打工，與城市的聯系更深，他們的預期也是想在城市體面地落腳。在城里工作20多年后，他們也快五十歲了，很快他們也要面對和上一代一樣的問題：我的命是不是就該回農村？這影響著他們對自己、對家庭和孩子的規(guī)劃。這其實都是現代化的重大問題，城市化、工業(yè)化還是國家現代化的歸宿，這樣社會才能不斷進步，而不能讓大量的人都留在農村。我們現在不能籠統(tǒng)地說要讓農民市民化，最關鍵的問題就是能不能給他們留在城市的選擇，制度性的戶籍、住房、孩子教育等問題能否被妥善地解決。

在社會的現代化進程中，農村的人變少、農業(yè)在經濟中占比降低是規(guī)律。一個社會的農村人口保持太高的比例，這是社會的問題。進城務工的農村人體面地在城市留下來之后，鄉(xiāng)村和農業(yè)都可以聚集，農業(yè)也可以規(guī)?；?。而對于已經回到農村的“農一代”的養(yǎng)老問題，就應該有保障措施。但是我們應該把“農二代”往城里拉，而不能讓他們再次被動地被推回農村。

介于城市和鄉(xiāng)村的縣城似乎可以作為一個“中間地帶”供農村的務工人員選擇。它的平衡城鄉(xiāng)之間“中間性”的作用是否該被強調這件事我比較猶豫?？h城確實是農民城鄉(xiāng)轉換的重要樞紐：農民進城之前可以先在縣城落腳，到了退休的年齡又不想回鄉(xiāng)也同樣可以選擇縣城。但是如果把縣城設計成一個農民去城、回鄉(xiāng)的必由之路，這是否符合現代化的規(guī)律，我是不確定的。

我認為，還是可以保留縣城這個“城鄉(xiāng)通道”，也就是農民在去城、回鄉(xiāng)的途中可以選擇生活成本低、生活方式接近鄉(xiāng)村、交通便利的縣城。但只是作為一個選擇，而不能是必由之路。

現實中很可能存在這樣的情況：一個農民在北上廣工作40年，他自己也愿意留在一線城市養(yǎng)老，但是政策和現實不允許，他也不想回到農村生活，因此選擇了縣城。但如果他有機會留在大城市，他不一定會做出這個選擇。除此以外，縣城不能支撐太多的產業(yè)和經濟活動，在縣城大量投資是不經濟的。大城市就不一樣，產業(yè)集聚就能推進創(chuàng)新。所以需要保證把縣城的公共基礎設施做好，讓它能是一個體面的、能好好生活的地方。但它終究難以替代大城市。

東亞其他國家的鄉(xiāng)村轉型，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重要的啟發(fā)，就是需要保留村落，讓它作為一種制度、一種空間能夠被留存下來，這很重要。日本的鄉(xiāng)村面貌就保留得比較好，即便他們的鄉(xiāng)村也沒有太多人，有也多數都是老人，但是有基本的公共設施。其實也不用搞過頭，例如不用重投資在村里新建工廠，但可以開一趟能到達偏遠農村的慢火車，從村里出去的人能夠在需要時方便回去。

如果村里有好的基礎設施、交通便利，同時還能保留好的公共空間、文化和人情，這種“根”還會延續(xù)。打個比方，每到節(jié)假日，他們可以把自己的村子當成“詩和遠方”，作為一個休息的地方。

不過，我們確實也沒有精力把所有村落都這樣規(guī)整?？梢园阎車拇遄泳奂蔀橐粋€有特色和生活的區(qū)域，讓返鄉(xiāng)人對于“回到家鄉(xiāng)”有感知，這可能比“回到老屋”更重要。這種聚集也有利于緩解現在分散的村落沒有人氣的問題。

（來源：北京日報）